智邦公益館 / 文:周馥儀
「兒少照顧」是很多人正在面對的重要課題。前陣子熱映的王小棣導演電視劇《走過愛的蠻荒》,帶出偏鄉孩童教育的討論,劇中主角的原型,是南投陳綢兒少家園的文國士生輔員,文國士有感於安置機構的生輔員人才工作困境,希望能以實際行動讓更多民眾了解孩子需要以及支持安置機構人才培育,特別與智邦公益館合作,邀集NGO會員共同行動,今年11、12月,在北、中、南舉辦六場「看見議題,溫柔行動」系列講座|兒少照顧 - 為孩子撐起一個空間。
首場講座11月25日在台北「TFT為台灣而教教育基金會」,以青年人才NPO工作職涯的選擇破題,由智邦公益館李奇穎執行長主持提問,「陳綢兒少家園生輔員」文國士與「孩子的書屋」陳冠儒副執行長進行對談,參加座談的二十多位聽眾都很年輕,一半以上有NGO工作經驗,也透過此次講座相互交流經驗。
(首場講座吸引很多年輕民眾參與,且大部分都有NGO工作經驗)
智邦公益館李奇穎執行長開場引言,介紹智邦公益館成立二十多年,全台有300多個NGO運用「智邦公益館」網站平台募款,其中有約85個NGO以「兒少照顧」為主。「兒少照顧」工作者會遇到很多問題,可能來自工作者本身或環境限制,智邦公益館舉辦這一系列講座,希望透過第一線兒少照顧的青年工作者對談,讓大家看見青年人才的選擇以及照顧現場的種種。
文國士、陳冠儒,兩位與談人雖有著相異的成長經驗,卻都共同選擇成為偏鄉教育工作者。
文國士,南投埔里「陳綢兒少家園」生輔員,大家叫他「國國」,是在極端家庭下長大的小孩,父母親都有思覺失調症。國國認為自己「很幸運」,在成長過程中,是被「接住」的,從小被阿公阿嬤帶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夜市擺攤、到偏鄉教書,他能有選擇的能力,從「為台灣而教(TFT)」第二屆的老師,到現在在陳綢兒少家園安置機構工作。
陳冠儒,台東「孩子的書屋」副執行長,在很飽滿的愛裡長大,但也看到環境很多問題。在台北工作時,心中認為自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既得利益者,他將心中深刻的無名火,轉化成綿長抗爭、改變社會的方式,到台東「孩子的書屋」工作,持續深耕社區。他相信,社會的進步不是少數人的進步,而是整體社會的進步。
文國士提到,自己是「幸運的」,國家幫他養父母,他沒有家累,可以決定自己要做什麼。因為看了電視劇「痞子英雄」,而跑去讀台北大學犯罪所,「不論出身」讓他很有感。七年前,他投入廣義的教育工作,不是自己要改變什麼,「生命影響生命,畫面很美,但我理性上知道,要改變很難。情感上,還是希望自己的出現可以改變什麼。不然,日復一日工作,會覺得無力。」
陳冠儒副執行長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是「幸運者」,小時候看到電視上有小孩被虐致死的報導,他問媽媽「為什麼我們過得這麼好?」。家裡做生意,他從小被標籤是「商人的小孩」,家人都認為他自然應該要從商,所以冠儒20幾歲在台北開皮革店、也到過中國做醫療器材生意,不過他感覺到自己沒有那麼喜歡從商。30歲那年,他決定打破自己的界限,去台東「孩子的書屋」當志工兩個月,而就這個兩個月志工,讓他決定把台北的店收掉,且。當時舅舅還打越洋電話罵他「我們家裡從商,為什麼要去教書?!」。
文國士呼應冠儒的台東經驗,反思自己在台灣社會是「漢人」的主流位置,新聞常會說「誰誰誰放棄都市的什麼機會」,「不是我們捨下什麼、成就了什麼,而是我們跳脫主流的標準,有能選擇的『自由』」。冠儒也提到,都市的朋友告訴他「你好偉大」,但自己只是「選擇」,自由的選擇。
對冠儒而言,在書屋工作的挑戰,不是台東的環境有很多小黑蚊、路很長很黑,自己屬於「蟑螂型人物」都能適應,而是書屋的老師要十項全能,帶孩子環島、潛水、烘焙,還要保持好奇心,因為孩子只會跟有好奇心的老師學習。「如何保持彈性跟好奇心」,跟孩子一起學習、一起玩,這是比較最需要去思考的。
(書屋副執行長陳冠儒分享在書屋工作不僅要保持好奇心,還要跟孩子們一起學習)
文國士則從自己的移動經驗分享「到他鄉工作的人,很強烈感受到孤單感,要練習跟孤獨感共存」,工作頭兩年在屏東三地門,之後到花蓮玉里,再移動到南投埔里,在這些移動中會有一種「孤單感」,因為自己是阿公阿嬤帶大,在他們過世後,才意識到他們的重要,雖然到過很多地方工作、有很多朋友,但回到台北,意識到阿公阿嬤不在了,很強烈感受到孤單感,學習共存。
陪伴孩子的最大課題,所在照顧機構對孩子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
陳綢兒少家園做為兒少安置機構,主要是陪伴安置兒少,文國士提到「希望孩子好好長大」是要努力的目標,而且「好」是什麼定義?這是所有陪伴者跟孩子間有意識的問題,文國士舉了《不會切蛋糕的犯罪少年》這本書,而安置機構的孩子通常因為有些家庭沒辦法「接住」小孩,而酗酒的父親,可能在他自己17、18歲的來時路,也沒有好好被照顧;根據全世界研究,霸凌的小孩,十之八、九在家裡是「受虐兒」;像鄭捷這樣的小孩,如果去看他的來時路,從成長、求學都是傷痕累累,他是被漏接的。原生家庭漏接,社會安全網的重要性在此。安置機構的小孩的來時路也都傷痕累累,文國士特別強調,他不會說這些孩子「可憐」,這些孩子都很「辛苦」。
陳冠儒副執行長則以「我們每個人都走在鋼索上」形容,孩子的書屋沒有特別的教育目的,書屋的孩子很多傷痕累累,被風吹、走在鋼索,書屋則陪著孩子,當他哭的時候,蹲下來一起哭。書屋的孩子,不會有所謂的「結案」。冠儒提到書屋有個孩子的父母都被關,這孩子15歲中輟,跑到屏東工作,回來書屋時,講在外地工作的辛苦,講到泛淚,冠儒的眼眶也濕了。書屋做的是,陪伴孩子把標籤拿掉,讓孩子可以長成他的樣子。
(對談人文國士與陳冠儒以自身經驗分享投入NGO工作面臨到的問題與挑戰)
陳冠儒副執行長提到,「孩子的書屋」是個23年的老組織,從陳爸的社區故事、故事爸爸開始創立,現在書屋有100個員工,照顧200個小孩、在14個社區,有咖啡廳做就業,去年開診所做居家醫療、安寧照護。雖然書屋是老組織,但70%員工都在30歲以下。他也常跟新進伙伴說「你相信的價值、請你堅持下去,找到在組織裡實行的著力點,組織會因為你而改變」。
文國士則從「孩子需要什麼樣的陪伴?」談安置機構的核心問題「人力比」及為何無法達成理想的1:2(1個小孩有2個人的陪伴)。台灣有將近300間安置機構,機構的師生比能落在1:4到6,算是很不錯,這當中也許5個小孩裡面就有超過一半需要差異化照顧。在機構裡師生比經常是1:8,每個孩子又有個別的問題。台灣社福資源有限,很現實是母數的大小決定資源怎麼分配,像選舉會談「老人年金」是因為有選票,大部分會談軍公教、勞退,很少人會談支持社區型機構。思覺失調症大概15萬人,移工人數差不多是雲林縣的總人口70萬,移工已是相對弱勢,更何況安置機溝才3000人更是少數。台灣的安置機構七成是民營、每間機構都要負擔七成的自籌款,財務壓力很大,安置機構也希望師生比是1:2或1:3,但以目前現況,要達到這樣的比例幾乎不可能。
文國士提到生輔員在機構的日常工作,就像家庭照顧小孩,每天叫小孩起床、陪他吃早餐、送他去上課,下課接回來,陪他聊天、寫作業,帶他去看醫生、開庭。在安置機構的核心課題就是「人力比」,上推回去「機構到底需要什麼?」,很多人會把資源放在「缺筆電」等物資,但機構最重要的資源,其實是每天陪伴這些小孩的「大人」,大人好、小孩才會好,最該支持的資源應該是放在這些陪伴小孩的大人。
文國士的分享,讓冠儒有感而發,NGO工作非常辛苦,其實是拿社會很少的資源在做很多事。像社區裡的一個麵店婦女,每天很忙做她的工作,小孩拿課本問媽媽「這題怎麼做?」,媽媽卻跟孩子說「走!走!這裡很燒」。社會應該是孩子的共同守護者,大人為了養家活口、賺錢給孩子,不一定有餘力能好好跟孩子溝通。冠儒剛從台北到書屋時,有個孩子的臉跟手腳都被床蝨咬到都是傷,這孩子的父母每天工作從早忙到晚,沒時間清潔家裡、照顧孩子。但書屋不會去想父母為什麼沒把孩子照顧好,而是當孩子的社會共同守護者。
冠儒提到,小時候拿過輕度智障手冊,他當代課老師時,也遇到一個孩子拿輕度智障手冊,老師想把孩子趕到資源班,把父母找來學校開會,在會議上老師們只想要把這個孩子批的一無是處「會搗亂、會大吼」,當時冠儒很難過,他跟孩子的媽媽說,其實自己小時候也跟這個孩子一樣,但今天還是能成為老師,這個孩子只是在成長過程中沒有被老師好好接住,或被社會壓迫只能用這樣的表達方式。冠儒認為「這社會沒有壞人,只有沒被社會好好對待的人」,每個階級的壓迫、每個成長過程中的傷害,如果有被好好接住、好好被釋放的話,人們就不會戴有色的濾鏡來看他們。
「做服務工作,基本上是99%挫折,1%得到鼓勵」陳冠儒副執行長說道,他常問自己,可以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可以為台東做出什麼樣的事情?書屋的孩子常常被外人貼標籤「非行少年」、「八加九」,去年冠儒跟孩子環島騎腳踏車12天也為他帶來「神奇時刻」,當他跟孩子騎到南迴公路最難的路段,看著孩子們踩著單車一步一步往前走,想到這些孩子困難的成長過程,「這些孩子用細細的腳踏遍台灣,他們是勇敢的小孩!」冠儒鼓勵在場的大家,「很多時候,我們要自己找到那個光,自己鎖定那個光,才能知道希望在哪裡、繼續下去」。
文國士則勉勵大家要做好「能量管理」,這三年進到陳綢兒少家園,他很有意識的在做「能量管理」。幾年前,他還在孩子的書屋時,陪伴一個思覺失調症的少女(他看過很多資料、卻也同時告訴自己不能隨便認定),後來這個少女發病了。大概一年後,他跟朋友喝酒喝到大哭,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沒有以為的瀟灑,他也意識到自己對待個案太情感氾濫。過了三、四年後,他接到書屋的朋友打來問他,有個思覺失調症的少女發病、還懷孕了該怎麼辦,當時他已累積一些思覺失調症的相關資源,告訴朋友怎麼轉介,掛上電話後,他繼續吃飯、接續做接電話之前的事情,他發現自己已能做到能量管理,作自己能做的。他以何韻詩的一句歌詞「好多眼淚來到我面前」提醒大家,能量管理很重要,量力而為,才能做到氣長。
(文國士勉勵大家要做好能量管理,陪伴的角色才有辦法長久持續)